花火【六】

陈亦度再次看见凌远,是在老院长的葬礼上,他从赵启平那里软磨硬泡拿到了地址,匆匆赶过去时,凌远已经穿着一身丧服跪在了老院长的家属跟前,低着头不说话,一副任由大骂的架势。老院长的儿子本想上前发泄情绪,但却被他的母亲拦住,摇着头解释说“别怪小远,你父亲的死不是他的错。”


周遭几个年轻气盛的小医生看见老院长的发妻将凌远扶起,柔声安慰时很是诧异,由于之前几个反对凌远改革的老教授的说辞,他们一直以为真的是凌远气死了老院长,可现在看来,真的是他们轻信了谣传啊。


赵启平看见门口的陈亦度时吓出了一身冷汗,赶忙上前拉着他去了偏厅,紧张的观察四周有没有人跟上来,压着嗓子斥责说“你怎么还真敢来啊!?”


“我怎么不敢来?不就是葬礼吗,我今天穿的也不花哨啊!”


赵启平看着陈亦度一身黑衣打扮,无奈的摇摇头,转身瞅了一眼凌远方向,又将他推远了些“快点走吧,这里你不好进去。”


“我就想来看看凌远,我怕那些人不分青红皂白的冤枉他!”


“这里有我呢你怕什么,再说师母是个通勤打理的人,你没看见刚刚她的态度吗?”


“可这也不能保证其他人也理解凌远啊·····”


“哎呀,你放心吧,师母可厉害着呢,只要她在场,没人敢欺负我师哥,你快点走吧,别给我们添乱!!”


“那好吧·····你回头告诉我具体情况·····我不放心他。”


“知道啦~快点走吧,唠叨个没完,烦死了。”


陈亦度顾不上生气,只得三步一回头的离开了现场,回到公司后一直心不在焉,一遍遍回想着刚刚凌远挺直腰板给人下跪的模样,心疼的要死,恨不得上前拉起凌远离开那个鬼地方,可惜他不能,因为他没有那个资格。


接近凌晨,陈亦度实在等不下去了,拿起电话拨通了赵启平的电话,可没想到接电话的人竟然是谭宗明,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。


“陈亦度,现在知道急了?”谭宗明不急不慢的调整了沙发上的坐姿,冷笑一声打破了寂静。


“·······谭总·····你·····赵···赵启平呢?我找他有事。”


“他刚回来,累的睡着了,你有什么事我代为转达吧。”


“我就想·····问问凌远今天怎么样了·····”


“他还不错,给老院长送了行,之后就回家了,这会儿应该已经到家了吧。”


“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??”


“因为我刚和他打完电话。”


“什么??他和你说了什么??”


“别想了,没提你。”


“我没那么想·····我只是想知道他现在的状态·······”


“我只能说,勉强还不错,这次的事情来的突然,我也没有做好应急准备,只能寄希望于他的自我调控能力了。”


“那他不会想不开吧····”


“我觉得他比你想的开。”


“额········”


“陈亦度啊,我当初是怎么告诉你的你还记得吗?那句话你是不是当耳旁风了?”


“我······我当时······没听清····”


“让你别心急,你却给我搞成这样,我也真是爱莫能助了,接下来的事,你自己看着办吧。”


不等陈亦度回答,谭宗明已经率先挂了电话,留下嘟嘟声回荡在陈亦度的办公室里。陈亦度无奈的抬头望着天花板,仰面靠在老板椅上,叹了不下三口长气,都到最后,还是不敌谭宗明啊,如果自己当初听懂了谭宗明的警告,也不至于将自己和凌远的关系逼到这般田地,现在可好,自己连主动出击的理由都没有了,要怎么追人家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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谭宗明挂了电话刚要回屋,就看见赵启平睡眼朦胧的站在门口等他,心里瞬间软了一片,上前将他拥在怀里,拍着他的背脊安抚说“没事了,都过去了,有我在呢。”


赵启平轻声嗯了一句,将脸埋在谭宗明的胫窝里蹭了蹭,双手环住谭宗明的腰,就这么静静站在门口待了半刻钟之久。


赵启平和凌远师从老院长十几年,相互知晓脾性,相处的很愉快,胜似父子,这次突然离世,伤心的不光是凌远,还有他这个从医学院跟进医院,陪了老院长好几年的赵启平,他表面装出坚强,为的是给凌远撑腰,也是为了让老院长九泉之下得以慰藉,安心离开,可到了家里,他就再也藏不住了,刚进门就流了泪,扑在谭宗明怀里哭花了脸。


谭宗明担心赵启平也不是一时的了,但他没有像陈亦度那样追去葬礼现场,为的就是给赵启平留点自尊,他知道他的爱人在外是个坚强勇敢的战士,所以他愿意放任他去表现自己,但他知道只要回了家,站在自己身旁,赵启平就脆弱的如同薄冰,叫人心生怜惜。


谭宗明一早就等在门口,在赵启平下车时就一直盯着他,然后看着这个自己深爱的大男孩由笑转哭,最后跨开步伐扑进自己怀里嚎啕大哭,而自己只需要抱着他,就已经算给他最大的安抚和包容,之后只要静静等着他哭累了就好,人总是要发泄的,谭宗明理解。



赵启平松开谭宗明后,红着眼角迷茫的问“刚刚是谁来的电话?我怎么觉得听到了陈亦度的声音?”


“嗯,是他,他来问问凌远的事。”


“他还挺关心师哥·····”


“大概是真喜欢吧,不然怎么会这么上心。”


“可惜······师哥这会儿肯定不想看见他。”


“随他们去吧,你现在只要多注意点凌远就行,别让他在医院改革上做的太激进,我担心他这次受了刺激会走极端,你记得好好看着他点。”


“嗯,知道了。”


谭宗明的话永远是有根据的,因为凌远几个小时前给谭宗明打了电话,语气平淡的说,要加快改革进度,不惜树敌也要完成老院长的遗愿。这句话说完之后倒是让谭宗明惊讶不已,追问之下才知道,老院长找凌远回来接任的目的,竟然是让他来完成自己未完成的目标,这是要让凌远继承遗志啊!


谭宗明皱着眉警告凌远别冲动,但对方似乎早已豁出去了,根本不听劝,争执到最后,一向稳操胜券的谭总却率先服了软,说会尽量帮助凌远。


赵启平在得知此事后震惊的说不清话来,指着电话问“凌远他是不是疯了?!这个节骨眼还要加快改革??怎么改?!现在全医院都还沉浸在老院长的离世中,他如果这个时候冒出来,不就是招人恨吗!?他会被说成冷血无情的!!”


“我知道,我也和他说了,但他不听我还能怎么办······”


“那也不能随着他啊······不行,我得去劝劝他!”


“算了吧,你觉得你劝得住他??”


“我·······”


“你给我在医院好好看着点凌远就行,别让他树敌太多,其他的事我来想办法,总不能让他这个刚上任的院长做个独裁的暴君吧。”


“那你说·····我该怎么办·······”


“······哎····尽量别让他参加集体会议,想什么办法都行,千万别让他和科室主任之间起冲突,过一天是一天吧····”


“那好吧····我尽量·······”


赵启平无力的坐在谭宗明身旁,望着手机皱起了眉头,他知道依照凌远的性格,自己根本管不着,但事到如今,就算丢掉工作,也要拦住凌远啊!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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陈亦度和凌远的再次面对面,是在赵启平万般无奈之下促成的,那日,凌远执意召开各大科室主任的集体会议,不用说也知道是为了宣布改革的事,可赵启平就算用脚趾想也知道,这次会议一定会变成抨击凌远的批斗会,骂他忘恩负义,冷漠无情,还有那些赵启平想都不敢想的侮辱,都会砸在凌远的头上,这叫他如何能承受。


正当赵启平急的跳脚,转头看见陈亦度站在医院门前徘徊不定时,脑子里冒出了一个邪恶的念头,何不让陈亦度来替自己背黑锅呢?反正他已经和凌远闹僵了,再得罪一次又有什么关系?!


就这样,在赵启平的坑蒙拐骗下,陈亦度劫持了凌远,开足马力远离了医院。等到凌远回过神,他们已经到了市郊,回程起码要一个半小时,而这次自己做足了准备的誓师会议也算是彻底玩完了。


凌远强忍着怒火逼迫陈亦度将车停在了高速路旁的休息带,不耐烦的扯下安全带准备下车,不料被陈亦度紧赶着按住手,焦急的说“你要干嘛?别乱动!”


“我才要问你想干嘛呢!你把我带到这来是什么意思?不是说了别再见面了吗?!”


“不是你说想和我一起去郊外散心吗?”


“我什么时候说过!???”


“不是你让赵启平来约我的吗??”


“我什么时候!!········额·······我懂了····”


“你懂什么了??”


凌远挣脱开陈亦度的手,无力的仰面靠在椅背上,闭上双眼叹了口气说“掉头,回去吧。”


“你不散心了?”


“不了,回去吧,我累了。”


“那才更要去散散心啊!!”


不待凌远反驳,陈亦度已经自说自话的给他重新系上安全带,发动了汽车,继续向郊外的山庄开去,那出山庄是赵启平介绍的,四周环湖,要做小艇进去,环境压制,绿化极好,山庄的服务和设置也很健全,还有酒窖。


也许是真的累了,凌远一路上都没有再发脾气,安安静静的任由陈亦度牵着坐上小艇,吹着凉风,到了私人山庄。


山庄的主人早早从谭宗明那里得了消息,前来迎接,给凌远安排了一间带着露台的屋子休息,然后带着陈亦度绕了一圈,介绍这里的设施,方便他待会和凌远一起逛逛。


凌远少许惊叹了一下山庄的陈设后,毫不客气的倒在了松软的大床上,像个孩子般踢去脚上的鞋袜,钻进了被子,他真的累坏了,从得知老院长离世的那天起,他就没睡过一天觉,拼命熬夜赶计划,把黑咖啡当水来喝,逼迫自己变得坚强,把自己的心铸成钢铁,做足了准备去抵抗风雨,而当自己鼓起勇气面对暴风时,竟然会突然被劫持,也真是够可笑的。


凌远几近昏睡,而陈亦度在第三次试图叫醒凌远未成功后也放弃了,默默脱去外套,坐在凌远床边,望着凌远露在被子外侧的眉眼和鼻梁,忍不住浅浅笑了一声,认命般叹了口气,却又似乎是在自嘲,他伸手撩拨凌远垂在前额的碎发道“我竟不知道,原来你是这么招人怜爱。”


陈亦度坐在床边,却又怕自己的动静吵醒凌远,所幸退了一步坐在地摊上,背靠床板,曲起长腿,盘坐在那里等凌远醒来,而自己透过玻璃拉门欣赏着露台的景致,不知为何起了设计屋子的冲动,一处安静雅致的海滨小屋,面朝大海,脚下是沙滩,然后屋子的主人,是自己和凌远。


凌远一直睡到夜里四点,一觉睡了十几个小时,而当他起身准备下床时才发现,陈亦度四脚朝天躺在了地摊上,凌远一度以为他是被自己踹下的床。


凌远在没有想好如何面对守在窗边的人时,本能选择了逃避,垫起脚跨过了陈亦度的身子,悄悄出了房门,刚到休息厅,就看见沙发上有两个人在亲热,凌远红着脸以为是自己打扰了其他客人,正准备离开,不料其中一人突然瞧见了他,扯着嗓门喊道“师哥你醒啦!!哎?你怎么要走啊!?”


凌远心中一凛,尴尬的回头望去,之间赵启平若无其事的整理了上衣,向他挥手说“我们都等你好几个小时了,还以为你一睡不醒了呢!”


凌远无奈的绕到一旁的单人沙发上坐下,瞥了一眼上衣同样凌乱的谭宗明,小声问“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·····?”


两人一听这话也跟着脸红起来,不过还好谭宗明恢复的快,推开压着自己的赵启平解释说“没有,我们是在等你呢。”


“等我?”


“对呀,宗明包了这里,不会有其他人来,安心在这休息几天呗?”赵启平似是邀功的递给凌远一杯水,后又将茶几上的外套拿起递给谭宗明,乖乖坐在一旁演起了好孩子。


谭宗明整理了衣物,心里不禁暗叹,还好没由着赵启平扯下裤子,不然真是活生生成现场版春宫戏了。


凌远识趣的不再提刚刚撞见的尴尬场面,装出严肃的问“你们来找我什么事?”


谭宗明正要解释自己的担忧,准备劝说凌远放缓脚步,却被陈亦度突如其来的叫喊声打断,不得不咽下了话,转头看了一眼匆忙跑下楼来寻凌远的陈总,没好气的问“你活见鬼了是吧,大叫什么呢?”


陈亦度似乎没听见谭宗明的冷嘲热讽,眼里只有凌远,一股脑扑上了前,抱住凌远说“天呐你怎么不和我说一声就起床!!??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呢?!!”


凌远瞬间黑了脸,可却怎么也挣脱不开陈亦度的臂膀,一时间不知所措,望向赵启平和谭宗明露出求助的眼神,而后者竟然双双捂着肚子大笑不止,赵启平更是夸张的笑出了泪来。


待赵启平笑的将要岔气时,忍不住问“陈总!你这是在演琼瑶剧呐??!”


陈亦度听闻此话,才忽然意识到身旁有人,可让在座所有人都没想到是,他竟一副霸道总裁的表情杠了赵启平一句“凌远是我的,你们管不着!”


此话一出,瞬间将气氛拉进了冰点,谭宗明是佩服,赵启平是惊讶,而凌远则是万分嫌弃。一时间屋内鸦雀无声,四个人大气都不敢出一下,直到山庄主人不凑巧的路过,问他们要不要准备餐食,才终于化解了尴尬的气氛。


长条餐桌,私人定制的餐食,四个人掐着点安安静静吃完了这顿早餐,时钟指向了六点位置,凌远率先起身准备离开,却意外的被谭宗明叫住,说“既然来了,何不多休息一天,医院没了你依旧会正常运作。”


这句话落在谁耳里都是一句普通的劝说,可落在凌远耳里却别有深意,他攥紧了拳头,怒视谭宗明,想要反驳却找不到任何说辞,只得垂下头应允下来,答应在山庄再待一天。


陈亦度追着凌远出了餐厅,赵启平也按捺不住心中疑惑,开口询问“你刚刚的话是不是有别的意思?我看师哥怎么脸色不好看??”


“算你聪明,我确实是在告诫他,不要太执着于医院的改革,毕竟那么多人,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说服的事。”


“我说呢·····难怪师哥那么生气,他现在一下想着医院的事,你突然说医院没了他照样转,肯定不高兴呀····”


“我这也是为他好。”


“可他如果不理解呢?”


“他会理解的,不然早和我动手了。”


“动手??那可不行!我可不能让他打伤你!!”


“哟?你准备帮着我动手揍凌远?”


“·····那,那也不行,陈亦度会杀了我的。”


“哎~真是白疼你咯~!!”


“不是不是!!我不揍师哥,也能保护你的呀!”


“怎么保护?替我挡着?~”


“嗯!!怎么??······不行吗?”


“算了吧,我可舍不得你这双拿手术刀的手受伤~”


“你最疼我了!!!哈哈哈”


赵启平不顾在场厨师的存在,扑上前就是一吻,闹的谭宗明手里的刀叉掉了地,糕点砸在了衬衫上,正欲发怒却被机灵的赵医生一把掰正了头,四目相接,低沉的发出诱人的邀请说“谭总,回房我给你换一件新的呗!”


盛情难却不是,就算被折腾的那个是自己,又有何妨呢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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凌远自顾自走在前面很快就迷了路,当他准备掉头原路返回时,瞧见追上来的陈亦度,顿时神经突突跳,重重的哼了一声,开口质问“我不知说了别再见面了吗?你怎么还要追着不放?难道你这个陈总还会缺女人??”


陈亦度刚站定,以为凌远实在好心等自己,没料到突然当头棒喝来了这么一句,实在不知是哭是笑,拉下眉头可怜兮兮的望着凌远说“我是真喜欢你,你就那么讨厌我吗??”


“对,很讨厌。”


“一点点,一丝丝喜欢都没有???”


“没有。”


“·········”


两人之间的气氛陷入了僵局,凌远望着垂头不语的陈亦度一时有些心软,再怎么说这个人也没有做什么伤害自己的事,自己又何必咄咄逼人呢。思虑片刻后,凌远轻咳两声,改了说辞“其实,我也不是那么讨厌你,只要你不那么·········”


“真的??!!!”陈亦度急切的打断了凌远的话,因为他只在意前半句罢了。


瞧见自己还有希望,陈亦度也不再郁结,拉着凌远就说“我带你去酒窖转转,那里的好酒可多了,保你喜欢!”


凌远对酒并不痴迷,但也是个有品位的人,遇上好酒也愿意喝上几口,两人一来二去喝了不少酒,最后都有些醉意,说话也不似刚开始那么拘谨小心,就连陈亦度伸手揽着凌远的腰,他也没在挣扎。


两个人醉醺醺的坐在台阶上,互碰玻璃酒杯,相互倾诉,陈亦度不厌其烦的对凌远说着喜欢,而凌远总是浅浅笑着解释说“对不起,我真的不懂你口中的爱情。”


凌远说这句话的时候,表情异常痛苦,却让陈亦度瞧呆了眼,忍不住伸手抚摸凌远的脸颊,凑近他的脸颊,额头相抵,万般柔情的说“你不懂没关系,我教你。”


陈亦度吻上了凌远的双唇,对方没有抵抗,也没有迎合,却足以让陈亦度欣喜若狂,但这般无意之举也只因为凌远真的醉了,他将眼前的人当作了前妻,那个深爱自己的女人,那个最终离开自己的女人,就当这是最后一个吻吧,凌远这么想着,然后闭上了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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